是谁在谱写我们的命运？

让故事人物打破次元壁，让人物与编造故事的作者(派特里克·费斯克勒饰)面对面对抗是一种很常见的模式。但是几乎在所有这种模式的故事中，矛盾的焦点都在于：作者对于故事的绝对控制力，人物必须完全屈服于作者的意志。简而言之，所有人都默认：作者就是书中世界的神。这种矛盾最终会引发出对于强权的反抗，对于命运不屈抗争的主题。但是《童话镇》第四季给出了一个非常独特的观点：即便是作者，也无法影响自己写出的人物一丝一毫。于是进而引出了《童话镇》试图探讨的一个宏大主题：究竟是谁在谱写我的命运？如果说第六季给《童话镇》划上了一个完美的结局，那第四季是将前面所有故事线收束，开始将一切正式推向高潮。第四季上半季结束，艾尔莎和安娜的故事告一段落，至此，《童话镇》中所有的主要场景和主要人物都已经介绍完毕。第四季下半季，我愿意称它的主题为：究竟是谁在谱写我的命运？下半季主线只有一个：寻找“作者”。被放逐到美国的库伊拉(维多利亚·斯莫菲特饰)（101斑点狗中人物）和厄休拉（海妖）在朗普斯金的蛊惑下，前往童话镇寻找“作者”。此时，朗普斯金已经感到厌倦：为什么每次朗普斯金的行动总会失败？为什么所有世界中最聪明的巫师，所作的计划总是会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因素给破坏？朗普斯金认为一切被写成了既定：因为他在故事中是一个恶人，因此，恶人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朗普斯金必须找到那个作者，逼迫他用他的笔，给他一个他希望的美好结局。与此同时，瑞金娜(拉娜·帕瑞拉饰)被迫与她的真爱分离。她也开始质疑自己的命运：为什么她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一个好人。但是为什么她所做的每一件好事，却给自己带来厄运？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在故事中是一个坏人，所以就永远得不到幸福吗？在跟亨利(杰瑞德·吉尔莫饰)倾诉之后，亨利拿着那本写着所有人故事的书跟瑞金娜说，既然有这样一本书，必然就有作者。他们可以找到那个作者，请求他给瑞金娜一个好结局。至此，所有人都认为，是作者造就了一切。作为故事中的人物，他们没有自由意志。如果说有，那么唯一的能够有所作为的，仅仅是或请求或强迫作者给予他们未来的命运。尤其是在倒数第三集，白雪公主从魔法师的学徒设下的书中囚牢中解救出作者之后，发现他正是当年那个迫使她和白马王子做下坏事的人。那个作者是一个厌恶英雄的人。他用他的笔设置了白马王子和白雪公主的未来，违背了对笔的承诺，因此受到惩罚。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点，童话镇中不同的魔法各有其限制。对于作者之笔来说，其限制就是不允许谱写人物。或者更深地来看，是不允许违背人物的一贯性。这种违背被视作是作者对故事的最大最深的背叛，也因为这种背叛，作者将受到惩罚，甚至受到最大的惩罚：作者将不是，或者不再被视作是作者。季终正是从这一点来探讨的。在朗普斯金奄奄一息之际，出于对恶人的共情，作者自愿重新改写所有人物的故事，重新设置一个多元世界宇宙，在那里，所有的恶人都获得幸福，所有的好人都囿于困境。这是一次对故事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背叛，因此作为代价就是，作者将不再是作者。故事写就，魔法生效，与此同时，作者也丧失所有作者的权力，新的生效的故事不再有一个控制它的作者。在这个新的故事里，亨利因为没有被写进去，于是试图从外界进入，试图唤醒新故事里的人物。季终的两集，亨利相当于成了那个漫游仙境的爱丽丝。在新世界里，朗普斯金成了惩恶扬善的骑士英雄，邪恶女巫泽琳娜成了即将与罗宾汉结婚的幸福女人，瑞金娜成了四处躲避，无人在意，杀害了白雪公主心爱之人的小偷，艾玛(詹妮弗·莫里森饰)成了被关在高塔里的疯子。但是，即便是在这样一个被写就的新世界里，每一个人物似乎都像《西部世界》里的host一样能够冥想起前世今生的一些片段。其焦点就表现在每一个人物的选择之上：当被告知自己的生活是被写就的，美好的家庭和名誉很可能被摧毁，朗普斯金依然选择了最懦弱的那个选项；当看到瑞金娜为了罗宾汉而死的时候，泽琳娜依旧不会感动，依旧嫉妒和愤怒得发狂，愤恨瑞金娜的血毁了她的婚礼；当瑞金娜面对他人的死亡时，即便她不相信别人告诉她的过去，她也依旧做出了最决绝和勇敢的选择。这种选择成为了人物命运的本质。这种本质并不是故事的作者赋予的，也并不是人物所把控和察觉的。更靠谱的说法是，似乎是这种本质掌握了人，而不是人拥有这种本质。这种本质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心理。也因此，当作者背叛了这种本质，作者也不再是作者。当人物试图去背叛这种本质，最终反而会回到其原点。那么，究竟是谁在谱写我们的命运？第四季没有给出答案，仅仅是给出了一个开端。但在之后的两季里，《童话镇》直接给出了回答：谱写我们命运的，是那些我们拒绝面对，是那些我们否认存在，是那些我们视为存在于“我们之外”的东西。在这里，命运不是一个大一统的，一锤定音的最终结局。它可以无限细分为一个个阶段，可以拆分成无数的选择。当人理解，把握，吸收一点原先觉得“我之外”的东西，一部分的命运便戛然而止，永远消失。正是基于此，瑞金娜从破碎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对自己的恨，于是这一部分的命运从此消失。当泽琳娜孤独一人回到奥兹，看到很久很久之前的铁皮人之心，“证明自己”这一部分命运也从此消失。当然，或许这是一条未竟之路：可能直到永远，我们依然被那所谓的被谱写的命运所决定。但是每一部分命运的消失，那个消失的过程，是人可以切切实实感受到的，仅仅是看着影视剧中的人物如此做，便可以感动得不得了的过程。本文版权归作者皮夹克H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