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怜取眼前人:赏析金光布袋戏女配角姚金池

来源:噗噗影视 责任编辑: 更新时间:2022-10-14 18:04:59人气:0
金光御九界之墨武侠锋

视频金光御九界之墨武侠锋状态年代:2014

主演黄文择更新时间:2015-03-05 12:43:44

台湾金光布袋戏剧集。 该剧集延续上一部「天地风云录之魔戮血战」,讲述了中原已受魔世统领,中原幸存的武者暗中集合苗疆、太虚麟族与魔世对抗,九界之一的佛国渐渐浮出台面,墨家九算布计也慢慢浮现。

引子在金光布袋戏迄今为止登场的近千个人物中,姚金池似乎毫无亮点。作为苗疆北竞王的贴身女官出场,她十数年如一日服侍体弱多病的竞王爷,在江湖中树立的口碑是”厨艺家事超群“,乍一听,像是复刻了传统妇德四件套的一个工具角色。比起实力堪与群雄竞逐、江湖诨名“女暴君”的姐姐姚明月,姚金池无武力亦无智谋,胆怯懦弱,顺受姐姐挤兑。比起同她个性相似的侄女忆无心,金池却没分得编剧的青睐,不曾像人见人爱的无心一样到哪儿都有奇遇,也更用不着众一线大佬出面给她撑腰解围。因此,她只能是一名守望者,是被无心唤作”金池阿姨“的那一抹粉彩黯淡的影子,耳闻江翻海沸,却屈身于紧闭的帷幕后,秋月春风里,静候人来人往,徒增年岁。人物故事呢?开局就是不无俗套的三角恋:金池无微不至地服侍北竞王「竞日孤鸣」十多年,日久生情,换得了他的依恋,可她暗自倾心的却是浪荡在外、潇洒不羁的王爷「千雪孤鸣」,也因此婉拒了北竞王的求婚试探。不久,千雪被苗王派遣执行必死任务,金池偶然得知消息,垂泪挽留,可惜神女有情,襄王无梦,衷情不及出口,便被千雪打断。不久,怎料得北竞王伺机发动政变意欲夺权,金池才发现原来这多年一切都是他的一场表演:病是假的,体弱是装的,常挂在嘴边的怜惜也是虚实参半。一切都在北竞王的算计内,包括自己对千雪的感情也成为他所设九龙天书之局中的一枚棋子,间接导致苗王遇害,苗疆分裂。而千雪也被北竞王重伤,下落不明。再后来,天下势力纷争变幻,北竞王落败于原王储苍狼,黯然让位退场。就在金池以为一切都结束之时,杳无音讯多年的千雪却再现尘寰。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下,金池无力掌控与任何一个她心爱之人的命运走向,而当年王府旧游处,皇室众人饮桂花蜜赏月之景,亦一去不回。从剧情发展的角度来看,金池如同纤黏的柳絮,稀疏地附着在竞日孤鸣和千雪孤鸣的故事主干上,平时并不显眼,偶尔被编剧拉出来,用以牵动机关算尽的北竞王残存的几分温情,进一步勾勒他性格中的矛盾一面。可惜,铺陈还是太少了些,因此不难理解有些观众不悦金池故作多情,在两个一线人气男角间蜻蜓点水般徘徊,定位分明龙套,却号称他们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落得个不知好歹的名声。定位这般尴尬的金池,却是这近千号有名有姓的人物中最满足我审美趣味的女配角。为什么呢?西方新批评运动的接受美学有一个理论,是说一段文本的实相与真意只能在观众的诠释过程中显现。此中观众不再处于被动地位,而是摇身变为行为艺术家,其主观情绪、知识同原文本的隐射之意互相影响,便创造出了专属于己的表演。以我观物,我认为姚金池是为数不多体现了中国古典小词低徊蕴藉之致的珍贵角色。确切些说,金池的戏份,是可作词中”小令”来赏味的一个经典案例。清代沈祥龙《论词随笔》中云:“小令作法须突然而来,悠然而去,数语曲折含蓄,有言外不尽之致。[...]长调作法须前后贯串,神来气来,而中有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致。”布袋戏主打男人群像,着力点一在”智“,二在”斗”。诸位智将文生在文武场上谋篇布局,从容辗转于回环交错的时空中,故事浓淡疏密有致,充满细细勾勒的思致,宛如周清真、吴梦窗“赋笔为词”手法所作的长调,而这个风格是不适用于女配角们的。若将金池的戏份当做“长调”来看,那就预设了前后贯串的广阔叙述空间,但实际上,金池的人物篇幅狭小,零星几次出场都只能在寥寥几个镜头间腾挪伸展,也就不难理解观众的负面评价都源于将金池放到主剧情的发展逻辑及男主角们的立场中来审视了。因此,不妨将金池的情节安排理解为快进快出的造境之法,重点不是讲故事,而是直击一瞬的情思与它所引发的想象,这种存在超乎理性推导,所谓“理愈无愈妙,情愈痴愈深”也。诚然,金池的存在确实助推了剧情主线、在某种程度上丰满了北竞王与千雪孤鸣的人物性格,但不宜将其放在大故事的逻辑中推敲,而是当作自成一体的微观世界来赏味,如同小令一般,杳眇幽微间,突然而来,悠然而去,余韵缭绕。如此一来,我们便能放下对严谨剧情的追求以及她工具身份的怨怼,专心沉浸于金池所营造的词境之美。藉此机会,我将从个人审美经验出发,借助中西方词学与文学批评理论,结合口白、操偶、音乐、运镜等来细品金池的几段出场。一、姚金池首次登场,是千雪孤鸣和苍狼王子登门拜访北竞王的那一天。金丽华殿上,她一袭绿罗衣裙,俯身呈上酒杯,道一声竞王爷。御座中的人眉眼含笑,勋贵之姿尽显,问在座的千雪,他是否还记得金池。千雪作为逍遥闲散的王爷,已在江湖晃荡多年,虽对金池有印象,却不曾将她放在心上,第一反应自然脱口大呼:“女暴君的小妹,为什么她会在这啊?”随后便是北竞王的一阵故作心痛,迤迤然怨道:“全苗疆人尽皆知,唯独你毫不知情,可见你对小王有多漠不关心。”千雪呢,直呼冤枉,苍狼急忙插嘴圆场,三人一阵你来我往的热闹。御殿谑浪笑傲间,金池从始至终恭谨而温顺地低着头,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面对苍狼王子的称赞的自谦,第二句是竞王爷称赞的自谦,第三句,便是因需准备膳食而告退。全程,金池未和千雪发生任何互动,却偷瞥了他一共三次,内心已然暗流涌动。这段情节传递出的信息是非常丰富的。法国语言学家克里斯蒂娃(Kristeva)认为,语言有象征(symbolic)和符示(semiotic)两种作用。语言不仅是一个静止封闭的符号系统,话语生成象征意义的过程其实是流动的,与言者的身体、声音的律动相互缠绕。在这个流动的过程中,言者意识深处的冲动借助她们的动作、语气、节奏、以及选用的意象浮出水面,这种形、声、情的交汇就是语言的符示作用。所以,对于深度依赖于操偶和配音的布袋戏这种表演流派,人物的语言内容,配音的声情节奏、戏偶的动作与位置变化,都是浑成一体的文本,需要结合着看。在这个语境下,金池的形象、动作、名字、都是她这三瞥中引发联想的一部分。一边是男主角们在气势恢弘的背景乐中谈笑,另一边,操偶师和运镜将金池的小动作表现得蕴藉轻柔,她的头暗暗向右转,目光向千雪的坐席扫过去,又迅即扫回来,额头前玉佩、银坠轻颤不止,仿佛悸动的少女情怀。玲珑的佩饰,配合着“金池”的名字,昭示着华丽、珍贵的气质。而她微低的额头、盈柔的举止、宛转的声音,则将这种外露的贵气收束起来,化为含而不露的风姿。欧阳修在《蝶恋花》中对采莲女的描写,便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说:“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金钏是雍贵的,“轻”、“窄”、“暗露”,是幽微隐忍的,两重意象叠加所创造的强烈对比,同此处戏的效果如出一辙,呼应着人物特质中的一种持久的张力。再说金池偷睨的对象,是早已难忍王室繁复约束、坐立不安的千雪。满心都是兄弟江湖的他,似乎对金池的女儿心浑然无觉。无人留意的御殿下方,幽微的情思悄然弥漫,却只有当事人知晓。也许,从小长在皇室的金池,虽一片赤忱地履行着照顾北竞王的职责,但也困于细水长流的寂静里,如同笼中雀,因此轻易便被千雪王爷那浮沉草野的意气撩的心猿意马。越是细看不得,越是触及不得,他就越容易在她心里就虚化成了一种真挚的追求,对遥远世界的另一种人生面貌的追求。它激发了金池内心的蛰伏多年的想象力和生命力,在拔高了她生活意义的同时,又被现实中责任的重量牵制。金池选择了不动声色地按压着、回味着这番滋味。此时,她已悄然变成个人舞台上悲剧的主角。二、金池的珍贵在于,她并不是模模糊糊地去向往千雪,哪天偶然地遇见了,哪个夜晚再偶然想起,感发一番,第二天一早便抛之脑后了。她选择决绝地承担了这份深心的重量,明知徒劳,却还宿命般地去追寻着。她自有一番“孤往之怀”。这么说是为什么呢?请看她的下一场重头戏,这场戏发生在千雪负伤归来后。树影参差,画面中绿衣女子已提着药筐在王府后花园中苦守多时,瞥见来人身影,急忙走上前施礼,语气三分含情,四分抱忧,再加掩饰不住的一点儿羞赧。柔柔一声“千雪王爷”,收到的回应却是大喇喇的“你在这做什么呀?”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带血的两颊,她犹豫几秒,还是鼓起勇气,掏出伤药,请求检查他的伤口。却被千雪长袖一挥,稍带不耐地拒绝了:“我这一点小伤哪需要治疗啊。”转身便要离开,连寒暄的机会都不千雪前脚刚走几步,北竞王后脚便路过此地,聪慧敏锐如他,一见两人态势,便明了个中奥妙。这时,北竞王做出了一个十分唐突之举,他望着行礼的金池,蓦地问道:“你愿意嫁给小王吗?”金池始料未及,惊愕中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北竞王看金池一时无语,叹口气道:“唉,像小王这样孱弱的身躯,也难怪你不愿。”这时,听见动静的千雪终于忍不住转身回来,耿耿发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北竞王这两句话是暗藏了很多心机的。他嘴上看似求婚,实则一是试探金池的反应,二是试探千雪的反应,三是借自贬故意给二人难堪,以获得复仇的快感。北竞王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试探他人的这样一个智者角色,常年笑面示人的他,内心深处却时刻紧绷着一根弓弦,凌厉幽冷,蓄势待发。对他来讲,伴在身边的金池是变中的不变,是尔虞我诈的生死场外能让这根弦松弛下来的一丝慰藉,也因此她成为了他情绪上的软肋,一枚他隐隐害怕失去的棋子。面对千雪的发问,北竞王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是苗王有意赐婚。而千雪的反应,竟是大呼赞成。金池一听,顿时失色,颤抖地唤了千雪的名字,可惜对方却毫无默契,还只道是因女儿家害臊,好意提醒她说眼看着侄女无心都已长成十余岁的大姑娘了,也是时候考虑自己的婚事。金池的心情明明白白,可北竞王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还云淡风轻地反问千雪的打算,建议二人同时婚娶,共成佳话。快言快语的千雪脱口而出“还不想被人拴住”,忙将自己撇清。被逼到这步,金池再也无法忍受戏弄,终于开口婉拒了竞王爷。而一场闹剧,也在他的一声叹息中结束。千雪的好意提醒不无道理。假设金池十五岁进王府服侍,那现在也至少将近三十岁了,已经是远超了那个时代女子适婚适育年纪。嫁给风神俊秀的北竞王作夫人,应是她最好的回报,是一个绝大多数女官一辈子都不敢想、也无法超越的天花板,可她却放弃了。放弃的一部分原因,是金池不许深心被轻薄。多年的朝夕相处,细腻如她,怎会对北竞王无情(金池对北竞王的感情后续情节中会提到)。此时金池还并不了解竞王爷的阴谋,她天真地相信生活正如她所见的一般风平浪静,也将长久如斯。在她心目中,或许她与竞王爷之间的联结已经超越了男女之情与一纸婚书的利益绑定,“独自花间扫玉阶”的寥落皇室生活固然是束缚,可也是她的使命与坚守,她在某种程度上深度认同自己的角色,就好像亲手浇灌培育成的园圃,虽无野蛮攀援的生命力,却来之不易,自有一番温润不移的端庄。因此,金池断不能被这阴阳怪气的求婚所轻薄。她的婉拒,是对自己尊严的维护,也是对北竞王尊严的维护。放弃的另一部分原因,则是金池的“孤往之怀”。“孤往之怀”是夏承焘先生在《行实考》中评论词人姜夔时所提。他说:“其孤往之怀有不见谅于人而宛转不能自已者”。意思是说,姜夔所写的词中流露出一种决绝、执拗乃至于孤独的心意,他这种心意虽然不能为别人所谅解,但却在胸中辗转缠绵,无法自抑。姜夔少年时期有一段与合肥一名善弹琵琶女子的隐晦却刻骨的情事,即便后来他为生计入赘贵人家,合肥女子也嫁作人妇,他却多年萦萦不忘,遗作中有多达二十多首词暗指此事。“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两句就是描摹这种孤绝宛转的情思。戏中金池的心意亦如是,甚至更胜一筹。面对竞王爷的咄咄逼人,千雪的反应是大力推波助澜,仿佛坚信两人早应结为连理,这一切都是最妥帖的安排,甚至坦言自己毫无成家打算。他言辞愈恳切,金池便愈心伤,难言之隐愈深。也许比被心上人拒绝更残酷的是,表白的机会尚未成熟便被断绝了念想。此时,更投机更务实一点的安排或许是见风使舵,给自己留一个体面的退路,同时也可抚平北竞王的酸痛,周全老苗王的心意。可金池却仍冒着忤逆各方的风险,青蛾微敛,低声一句抱歉:“金池一心只想要好好侍奉王爷,从来不曾想过高攀。婚娶之事,还请竞王爷向王上婉拒。”由此可知她不见谅于人而宛转不能自已的孤往之怀。三、自后花园一事后,金池便鲜有出场。再次出现在观众视野中,是北竞王设计泄密,让金池偶然得知千雪的下一个任务将作为死士为苗疆牺牲,一去不返。于是,她执意赶来为千雪送行。觑着身边想望多年的人,金池的内心煎熬不已。这场戏的气韵很足,主要源于两股相生相绕的力量,一股是“幽约怨悱”,另一股是“动宕闳约”。这是什么意思呢?下面附上两人的对话以便分析:狼主:怎么突然停下来?姚金池:千雪王爷,你……你……狼主:有话就说,畏畏缩缩的听了很别扭。姚金池:千雪王爷,你是真的要为苗疆牺牲吗?狼主: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姚金池:金池是无意中得知的。狼主:你有向其他的人说起这件事情吗!姚金池:没有。狼主:嗯,那就好。这件事情,是苗疆的国事机密。在任务完成之前,绝对不能泄露出一丝的消息,知道吗?姚金池:千雪王爷,为什么一定是你?苗疆兵将上万,每一个人都愿意为苗疆牺牲性命,为什么王上偏偏就要指派你去执行任务?狼主:因为这上万的兵将,没有一个人可以让王兄完全信任。姚金池;这……有没有这个可能,就算是很微小的可能性也好,是不是有可能王上改变了主意,让别人代替你?狼主:这已经是不容改变的事实了。姚金池:啊……(转身落泪)狼主:哭什么,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啊。等到苗疆强盛了,大家都会记得我的功劳,替我建祠立碑,说不定以后要入苗疆,要先祭拜我的人像。你想想看,哈哈,这样是不是很神气?姚金池:千雪王爷,我……我其实一直都对你……狼主:好了好了,别在那里你啊我的,你跟你姐姐的个性实在差真多,王叔他就交给你照顾了...姚金池:千雪王爷……狼主:好了,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了,我走了。(离开)姚金池:呜,千雪王爷……[不及出口的衷情,凝成苦涩的珠泪,落地碎散,一如心碎。]自从在后花园被拒绝与被逼表态后,金池的希望与向往已遭受一层打击,而这次则面临着最终的毁灭。世上还有哪种景色比送行路上,泫然欲泣的女子更令人怜惜呢?金池的两次“你……”欲说还休,大侠的宛转配音将她不忍道破、不忍述说的不尽心曲表现得淋漓尽致。所谓“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正像欧阳修这片词中所述,春容之美丽与哽咽之凄恻,清风明月之无情与人之至情,两种张力在这场戏中以极端的方式演绎,而这一切都在金池的“拟把”、“欲语”中若隐若现着。陈衍在《石遗室诗话》中说:“苟无悱恻幽隐不能自道之情,感物而发,是谓不骚;发而不有动宕闳约之词,是谓不雅。”意思是说,词人应做到“骚雅”。“骚”在于幽隐悱恻,是一种无法排遣、无法言说的心绪;而“雅”在于动宕闳约,是指激越起伏的宏大内涵应被慎重、简约地表达,让人读一点便能想象出更深厚的全貌。现在很多流行影视剧中的爱情脚本都过于一览无遗,如同翻来覆去的大白话,当情感的表达空间被拉伸的很长时,稍不小心便会用力过度,以至于篇幅泛滥臃肿,韵味尽失,这也是“不骚”、“不雅”。就好像品茶,应浅尝辄止,一杯为品,若二三杯下去,饮牛饮骡,便失去了那种唇齿留香,令人魂牵梦萦的后劲儿。再回到金池,她心知后会无期,三声千雪王爷而不能尽述衷肠,便是幽隐悱恻之处。而豪纵疏放如千雪,自然是试图将英雄气推向极致来消解儿女情。他安慰金池的方式是强调身后建祠立碑、名留青史的荣耀,几声大笑是为遣兴,却难止美人悲泣,反倒更添一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金池的三次告白,每次即将出口便被他恰到好处地打断,这必不是偶然。到这场戏前,我们只知道千雪是来去如风的狼主,无意耽溺儿女情。而现在,他对金池心思的知悉却因打断的时机而初露端倪。狼主这种出人意料的细腻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他的真实情感又是怎样,戏中并没有留下更多的机会让我们去探寻了,这是其动宕闳约之处。这么一出,便引发了观众无限的伤感遐想。若金池未曾再三坚持,千雪的离别便不会宕出这层悲烈,若他未曾约束金池的表白,任其一泻千里,那这股幽隐悱恻之气也不会延展出无穷回环的姿态。四上一回说到金池在王府诀别了千雪,这场点到即止的戏气韵交融,深得词之“骚、雅”,仿佛一则“突然而来、悠然而去”的小令。而千雪赴前线不久后,主线的文武大戏便轰烈上演。苗疆、中原、还珠楼三方厮杀角力升至高潮,苗疆大乱。苗王遇害,千雪坠入深渊生死不明,王储苍狼则重伤奔命于龙虎山……这一切的幕后擎画者,借刀计杀苗王、偷袭千雪、追杀苍狼的,竟出乎众人意料,是那看似与世无争、手无缚鸡之力的北竞王——竞日孤鸣!与此同时,局势多舛,魔界的通道意外开启,修罗国度屠戮中原,一片尸山血海。成功夺权后的北竞王,不出所料被这个大烂摊子搞得焦头烂额。一边是复仇之心炽盛的废储苍狼与分裂的疆土,另一边是来势汹汹的魔界兵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苗疆的故事线基本聚焦在北竞王与各方势力的周旋中,而金池,似乎被所有人遗忘了。我们只知道,乱世中,鲁家所造的黑水城成为了收容中原群侠及百姓的秘密基地,金池再次出现在观众的视野中时,便是在黑水城中避难。我们不知道她是怎么逃到此处的,得知北竞王的残忍真相后又作何感想,因为她这个角色从来都不那么重要。家国蒙尘,百姓流离,群侠藏身于此共谋反击之计,不容喘息,何需名园佳酿、揭天丝管?金池悄声匿迹在城中,偶尔出场扶持伤员,好像终夜在秋风中晦明不定的流萤,嗳嗳微光尚在,却不曾被人捧在手心体味。直到一年后,金池和北竞王才有重逢的机会。金池为治疗重要战力黑白郎君的伤势回到苗疆,求救于登基后的竞日孤鸣。虽然此行是以推动主线剧情发展,但我们却可以从金池和北竞王对话的蛛丝马迹中想象她离开王府后的心路历程。这段迟来的对话虽短小,却无一闲笔,力度和深度俱足。【王府后花园】北竞王:那日,你是怎样离开王府的?姚金池:是大匠师派人来带我离开的。北竞王:是默苍离授意的?姚金池:我不知道你们讲的人是谁,他们只讲是钜子授意的。北竞王:果然是他啊!姚金池:嗯?北竞王:怎样了?姚金池:这花不比旧年娇艳。北竞王:这花园中的花草,以往都是你亲身照料。下人的手艺,怎比得上你的精心梳理。姚金池:金池还记得,那一年中秋,苍狼王子在先王的面前,夸耀了王府的园林。先王带着千雪王爷前来王府共赏花月,还带了御医来替王上诊治。王上强支病体与千雪王爷对饮,之后隐疾发作养了一个月方好转。千雪王爷还因此被先王责备。只是金池照顾人的能力,是远远不如园艺。花虽形槁,如今主上的身体是比以前安好多了。如今想起来,是金池失职了。北竞王:那年中秋前日是我自残肺脉,才瞒过御医又过了一关。小王体虚,却不会即时致命,真的有心,哪一日不能派御医前来王府诊治,又有谁会带着精兵悍马与大夫共过中秋。姚金池:啊……北竞王:连你也是他的眼线。小王费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让他稍稍放下猜忌。姚金池:苗王并没要我监视王爷。北竞王:这样小王才不会防备你,你的真诚就是最好的谎言。姚金池: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信的,金池真是天真了。北竞王:天真好,天真也好。愿意留在王府,继续照顾你心爱的庭院吗?姚金池: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花已变故,人亦变故。王上,鲜花再美,也会凋零。金池已经想开了。北竞王:恨小王吗?姚金池:恨!至今仍是深恨!金池恨你夺走了两个我最爱的人。北竞王:一个当是千雪,另一个是……姚金池:就是王爷你自己!(两人背对无言,北竞王转向金池,紧紧握拳,最终又转回身。)开场寥寥几句,交代了金池出现在黑水城的原因,而北竞王会发问,说明他不曾去真正追寻金池的下落。毕竟,她已无利用价值,亦无任何威胁,不值得花费精力。他有多凉薄,她便有多心寒,而无重数的思绪这都蕴藏在了一句“王上,金池已经想开了”。“想开了”三字,分量深重。任何一个背井离乡的人都明白漂泊在外、举目无亲的孤独。流离失所时,能带来慰藉的常常是反复咀嚼回忆。可对金池来讲,她过去十余年的回忆至此已被全部改写。也许,她看到门外的树就想到自己曾悉心栽培的桂树,想到每当八月晚风索索,遍地馥郁,她会采几大筐晒干调制桂花蜜,念着桂花散寒破结、化痰止咳,正可滋补王爷虚寒的身体。她已认定北竞王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自己对千雪的女儿心思给他看了个透,她却不曾担忧会因此失去他。他依然会在她受到姐姐欺侮时毫不犹豫护短,静听她弹琴,细品她的佳酿,给她的努力赋予意义,就如同花木亭亭如盖的后苑,四时笃定。她想到他自弈时浓密的羽睫无声低垂,皙白的肌肤冷如冰雪,七月末便要开始备袖炉煨着。他落子时面色肃穆幽深,一双琥珀色的凤眼远如沉水,往往一坐定便是数个时辰。她曾以为他痴,现在回想,原来那每一步,所弈的都是人心性命:姐姐早已投诚于他麾下,两人一唱一和,演惯了双簧戏给众人看。而先王遇刺,她竟也是其中一子。原来,自己在局中的用处,他早已算准。精明如他,必不会白浪费她的心思。景殊色衰,一瞬星霜换,犹记曾道:“竞王爷待我恩重如山。”如今的金池,还剩下了什么可以凭藉呢?王国维在《鹊桥仙》中写道:“人间事事不堪凭,但除却、无凭两字。”戍鼓马鸣,霜华满地,客居驿馆的他长叹着世上没有什么能够长久依赖的慰藉,唯一不变的是变本身。可是,以无常作有常毕竟是圣人之德。太上能忘情,凡人如金池,并没能将“无凭”当作普遍哲理接纳。北竞王的背叛,触发了她纤细敏锐的心,便如李后主“人生长恨水长东”那样一泻千里,不可收拾。无数个夜里,她一定辗转反侧,心中诘问着他的抉择。在他心中,除了权力,还为谁留过位置呢?还有其他不能舍弃、践踏的吗?今日的情景,他在十多年前初见她时便预想到了吧?来日再见,两人还认得出对方模样吗?他会挽留她吗?她一遍遍回想,被唤作“北竞王”的那个人,他的习性、嗜好、一颦一笑,原来通通与悲喜无关,与赏味无关。这副神仙也妒的玉质金相,内里虚空得容不下一丝任真痴气。原来早在三十年前,他已做好取舍。因此她恨他,恨他对别人、对他自己的掠夺。这昔日的一方锦绣天地里,两人背对无言,心知已过了鬼神可恕的年纪,什么契阔都说不出口。脚边红药移根换叶,漫无血色,草木泛着腥气,仿佛被杀尽的天真年华,一夕风雨,横尸遍地。五前面我们看到了金池是如何经年累月如一日守护北竞王、宿命般地去向往千雪,又是如何直接投注她的强烈爱恨,而贯穿这一切所作所为的核心意识,是她不能自已的真与痴,是为“孤往之怀”。就好比小令常有一种情绪和景物贯穿始终,虽然上下阕的气氛和节奏会有差异,但意识基调总是固定不变。如果从前金池的真与痴是未经审视的一种本能意识,那政变和魔祸的发生,便是她的心怀被打碎、观照、再重铸的机缘。在这期间,北竞王同苍狼最终死决并落败,他将全身功力传给苍狼,助他成为太祖之后第一个练成三部宝典武学的传人,嘱其捍卫苗疆子民,之后下落成谜。金池从苍狼处得知北竞王九岁前写的日记被找到,其中童言童语,并无特殊之处。可在他九岁那年,生父在王权斗争中被先王和祖王合谋害死,母妃为护他而自尽,他从此停笔不再记录。她方该明白这个男人的童年在三十年前便结束了。在这偌大的皇朝中,父子兄弟无情。这业从高祖时造下,报应在每一代人沾满血污的手上。祸起萧墙,锦衣玉面变作赭衣黥面,不过一念之间的事。他不谋,先王便要动手了。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可惜,走到这步,北竞王、千雪均已离场、金池到底还是孤零零一个滞留在这残局中了。无凭世事,她是如何重新审视并接受复杂现实的呢?剧中虽未给出答案,但却在片尾曲中安排了有关于她的剪辑画面,只有短短数秒钟却极富象征意味,直击她的词眼。神来、气来、情来:夜阑人静,清漏已断。深重的帷幄从闺房两侧垂下,榻上的女子缩在孤衾下,紧闭的双眼好像两片失了色的秋叶,瘦削的双颊在昏沉烟光下更显单薄。只见她的身子微微抽动,从梦中蓦然惊起,这时才看到她的发冠未卸,身上也还穿着白日里的罗衣。她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目光投向烧暗了的半盏残烛,点滴红泪无声流下。她微微低首,双眼缓缓合上又睁开,仿佛将很漫长的一页书翻过去了。她起身下塌,将残烛小心吹熄。此时窗外,月冷千山。人在心事重重、凄凉不安的时候,最怕入梦,虽然困乏,却不愿去换衣洗漱,往往就这么拖了几个时辰,直到支撑不住,不由自主在灯下睡着了。或许,这也是为何金池惊起时仍着常服的缘故。她的梦魂是暗逐郎行远呢,还是冥冥归去无人管呢?她是否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叫竞日孤鸣的孩子也曾在暗夜里咬紧牙关,流下惊惧的泪水。她是否梦回那年王府后花园,正低身收拾杯盘,清风骤起,洗乱一树桃花,好像芳华刹那间全都要落尽了。她一抬头,目遇少年千雪长身玉立,双眸炯炯,眉鬓如画。晏殊的《撼庭秋》这么收尾的:“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红烛作为文化语码,它的一颗长心,常常象征人的明澈追求。人不同,所执不同,可结局却相同:奈何不了焰短,那么一会儿,就烧完了。这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同我们短暂的青春,无常的人生。金池醒来,看到几上残烛,大概也暗生出同病相怜的情绪,因此便赶紧将它吹熄了。六就在我们都以为金池与北竞王的故事画上句号时,金池却在不知情下与隐姓埋名的北竞王重逢。原来他落败后易容并隐居琅琊,化名单夸(单为孤,夸为竞日,盖竞日孤鸣所化),在暗中帮助中原和苗疆对抗元邪皇,并救回了被他打落深渊后一直深陷地门的千雪孤鸣。这一场戏中,两人一明一暗,金池始终蒙在鼓里,却因同这陌生人一见如故,能更无顾忌地推诚相见,尽情吐露心声。透过这真,我们可以看到金池的心怀历经苦难打磨后已被炼化,她在懂得“无凭”的同时却又甘愿去“凭”,因为她有承受残缺结局的勇气,她找到了自己的道。【琅琊居】姚金池:你认得千雪王爷?单夸:也是巧合,正是在下救了他,才会遇到温皇。姚金池:啊,原来是你救了千雪王爷的性命,多谢你,大恩大德,金池必当偿还。(行礼)单夸:唉,不敢不敢,济危扶困份当所为,金池姑娘免礼。姚金池:该然。单夸:看姑娘神色,千雪孤鸣,该是姑娘所言,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如今历劫重遇,应该欢喜才对。(金池欲言又止)单夸:姑娘怎样了。姚金池:男儿志在四方,他本是浪荡不羁之人,心中只有兄弟江湖,我又怎能为一自之私强行挽留?单夸:漂泊久了,总是会想找寻一个伫足之处,也许,你便是风栖的竹林,千帆过尽,他会愿意为你停留。姚金池:呵...金池不敢奢望。(停顿)先生,在想什么?单夸:没……没什么,在下只是想,姑娘蕙质兰心,相信千雪王叔,定不会辜负姑娘心意。姚金池:呵,金池多谢先生美言。(行礼)不知不觉,竟向先生说了这许多不相干的事情,当真唐突。(欠身)单夸:不唐突,不唐突……姚金池:不知为何,与先生一见如故。不由得让金池又想起另外一个人。(开始缓步前行)单夸:(伫立原地,视线跟随金池的脚步)什么人呢?姚金池(停住,面对远方):另一个...金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对他,金池爱过,也恨过,曾经怜惜他、感激他、却又怨他、怒他。金池始终看不透他,却可能是最了解他,他曾是金池最怨恨的人,让金池对他冷言恶语...(单夸缓缓转身,两人背对)姚金池:但现在……单夸:(身躯一凛)现在怎样?姚金池:如果他...现在出现在金池面前,金池却也愿意放下过去一切,跟着他,离开……!(动容落泪)(单夸震动不已,缓缓转身,伸手欲触金池的肩膀。)姚金池:(继续背对单夸,伸手拭泪)真抱歉,是金池失态了。(单夸猛然收回手)随着开头几串谐婉的琵琶声响,金池久积的心里话也渐渐升腾起来。这时气韵徐徐振起,她小步绰约缓行,走过单夸,望向远方。在中国诗词传统中,望远常常暗示着追忆,看得远,自然也就想得远,视线的虚空,象征跨越时空的一种希望和追求。这时,金池开始独白。龙榆生先生在《词学十讲》中说:“要想发挥文学作品的感染力,把它的艺术性提高到顶点,是需要积累的。积字以成句,积句而成章,积章以成篇,宅句安章。”这段独白中,金池的动作、声音、语气是掩抑深婉的,不像单夸的悠切,或者千雪的激越,她是那种积气以成字,积字以成句,像砌下落梅那样一点点累积起来的雪白的感情。她也曾怨怀无托,也曾吞声忍泪,爱、恨、怜、惜、恩、怨、怒…,百感交集。这种复杂的感染力在她那句“但现在……”达到了最高峰。这时单夸身躯一凛,问:“现在怎样?”所有人的神情、血脉都贯注在这一转的气力,宛如《西厢记》中崔莺莺之于张君瑞,“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的永恒瞬间。于是,她泫然道:“如果他...现在出现在金池面前,金池却也愿意放下过去一切,跟着他,离开!”,低头,泪下。此话一出,境界全开。她说愿跟他离开,语气颤抖却坚决。之所以震撼人心,是因为它表面上讲儿女情长,实则暗示着她经腥风血雨洗礼后,依然选择回归最初的追求,守住“一片冰心在玉壶”的性情。前面说道,金池重逢篡位后的北竞王、两人在后花园叙旧的那一场戏里,她直言明白了王室生活的虚伪,再也无法保留当年的天真与信任,言语衔悲蓄恨,不惜两败俱伤。而今王府盛景化为云烟。逝水移川,高陵变谷,当年那个身披胭脂白玉大氅,头戴七彩绛珠抹额,因气虚不支而瘫倚在她怀中的北竞王已面目全非。而那算尽人心、雷霆手段的苗主竞日孤鸣也败走出局。千雪大难不死,终回故土。时间会泯灭一切恩仇。她像怜惜错付真心的自己一样怜惜他,像原谅命运的玩笑一样原谅了他。金池作为守候者的真与痴并未消失在残酷的锻造中,反而炼化得清如玉壶之冰。可是,金池为什么要一边讲,一边落泪呢?大胆想象,以金池的聪慧,她自知与北竞王的故事已画上句号,即便有缘再会,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在情感面前的理智和自卑断不会允许自己再续前缘。但,一个女子的韶华是多么珍贵呀,红颜弹指老,在有限的年光里,她的力量起到的作用是那么地微薄。因此,她怎能不暗自垂泪呢?可是,这泪水也不全是哀伤的泪水。如果说之前那段自白是金池的罕见的自我放逐,允许自己深切地感知并坦承这份复杂,那现在金池的流泪,也是宣泄与疗愈的泪。她在挣脱了内心束缚后对自己施以同情、怜惜的凝视:我想要守护的,无望却不减。借此,金池完成了一种视角上的成长与超越。这个超越性的高潮以金池的社会意识复苏,觉察到自己失态,从而回归理性为终点。此时歌唱消失,琵琶伴奏连续出现几个摇曳的滑音,仿佛一场落花流水,心曲如余波不断荡漾。姚金池:(恢复平静)讲了这么多,先生还未告知我姓名。单夸:哎呀,在下名唤,单……(望向琅琊居)小楼。姚金池:单小楼…单夸:是,单小楼。姚金池:这个名字,倒是风雅。单夸:先祖书香传家,直至小楼,埋没了先祖。姚金池:嗯,他日有闲,再来拜访先生,聊表谢意。单夸:不用了,我即将远行,也许此生...再...无缘见面了。姚金池:哈?先生要去哪里?单夸:(逐渐转身背对金池)云游四海,先人曾言,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现今中苗受困魔祸,小楼也想趁此机会远行,一为避祸,一为增广见闻。姚金池:……是吗?单夸:(回头看金池)姑娘该回去了,请。姚金池:那,金池就告辞了,多谢...先生。(金池行礼,转身,单夸目送她离开。)姚金池:(特写双脚,走出几步,回眸)单夸:嗯……?姚金池:(遥对单夸)我们真的……没机会再见面了吗?单夸:人生际遇无常,小楼也不能断言什么,就好像……也许有一天,金池姑娘会再遇见妳口中所说的人,届时,姑娘又未必愿意跟他走了。(微微摇头)金池:唉...(转身离去)(单夸抬头望着一轮明月上升。)这下半场对话由实转虚,视野由个人情思开始,继而转与更大的世界联动。面对金池对姓名的询问,单夸不愿暴露真实身份,正语塞间,看到琅琊居,便答“小楼”。看似随口一说,实则“小楼”一词,是在诗词传统中有其语码的符示意义的。南唐中主李璟写过小楼,他说:“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迷离的玉笙声声,吹动着内心不安的暗流。南唐后主李煜也写过小楼,便是那句千古传诵的“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昔日的东苗苗主竞日孤鸣只是昙花一现,眼前唯有采参客单夸。他的潜意识里,是否还隐约回响着退位时那一声深沉叹息“北龙归去没苍穹”?无论身份如何改变,竞日孤鸣在处理自己感情这一点上,仍是克制理性的。见送客之意已决,金池只得告辞,这里几秒,镜头内的女子芳意迟迟,沙沙作响的清晰足音如叠词一般,仿佛徐再思《水仙子》中传递的声情:”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这一声声、一点点,还有金池的一步步,都是缱绻不绝的别情,撩弄着当事人的心。接下来就是金池的回眸。她的追问“我们真的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吗”,既是对撩拨起来的张力的一种正面回应,也是两人的对话由实转虚的过片,犹如词的换头处,从具象过渡到了抽象。如果说金池的再三追问揭示的是她试图在单夸身上补全与北竞王残缺故事的渴望,那单夸的“不能断言”,则是坦承人生的断线与失控,他的摇首是怅然的,但这种伤感也被蕴藉住了,化为对无常这种事物规律的理智服从。他淡淡道:“就好像,也许有一天,金池姑娘会再遇见妳口中所说的人,届时,姑娘又未必愿意跟他走了。”这话也许源自怯懦,却也翻成一种“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的悠长哲思。日升日落有时,花开花谢有时,人事聚散,心意流转,渺渺冥冥中,每个人都会找到一个最终归宿,哪怕是始料未及。最后,单夸抬头凝望一轮明月升入中天,此时情与景彻底交融,将两人的故事宕入了一层更加开阔深邃的视野。周清真在《兰陵王》中描写分别,有句讲坐船离开时的水路上所见:“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这里的斜阳和镜头中的月亮一样,都是飞跃的妙笔。回程路上,旅客看似是放下了前尘往事,实则那些深情,那些道不尽的感发,都升化在了古人来者所共同凝望的溶溶日月中。与戏份配合紧密的,还有背景音乐《回眸》。细听会发现并不只是女声在唱,还在句末融入了男声浅和,这种处理给了它双重性别的效果,从一名女子的痴心,延展到江湖儿女共通的情肠。回眸属于每一个人的往事,语焉不详是每一个人的结局。金池与单夸的离合无奈,是所有人的离合无奈,也是那宏大叙述中,望了又望,依然放不下的一抹纤感。金池和北竞王的故事就此收场。七最后要讲的这一场,是金池与获救后的千雪的最后一次主要对手戏。前面提到,千雪被北竞王打落深渊后受困地门。期间他遭受洗脑,记忆也被改写。地门给他安排了家庭,包括同样被洗脑的女童七巧以及妻子银娥。虽是镜花水月般的组合,可毕竟三人也曾其乐融融、患难与共。因此,千雪的心中早就给银娥留了一个位置,而银娥最终为护“女儿”牺牲,也成为了千雪的意难平。回苗疆后的一天夜里,千雪独自去银娥墓前悼念。七巧找不到义父,便去问金池。金池想了想,带着她去了银娥墓前,果然在那里碰到了千雪。天意弄人,曾以为此生无缘再会的心上人,历劫重归,却已有“亡妻”。此时局面微妙,金池有什么反应呢?先看口白如下。【荒野】(银娥墓前,千雪提桂花蜜来到)千雪孤鸣:银娥,是我,我又来看你了。这是你为我们准备过的。(在墓前为银娥斟一杯桂花蜜)跟你讲一个消息,俏如来跟我讲,东方秋雨早就死了。我只是来这讲这个的,但……走来的路上才突然想到,说不定你早就在黄泉路上遇到他了。呵呵,我白费功夫了。(闻了下坛子)哈哈,果然我还是不合这味。(喝下,回忆与银娥、七巧的地门经历,与多年前的中秋之夜)(金池、七巧抱着花来到)[此段省略...]七巧:(走到墓前)阿娘,七巧来看你了……姚金池:那是吊祭的酒吗?千雪孤鸣:啊……不是,这不是酒。银娥她……她生前也为我跟七巧准备桂花蜜。姚金池(低额沉思):我记得,王爷你不喜此味。千雪孤鸣(背对金池,挥臂):以前是不合味,(转过身来)现在回想啊,别有滋味。姚金池:习惯了吗?千雪孤鸣:味一直变,怎样习惯?姚金池:是啊,这味太复杂了……事不同,味不同;人不同,味不同。千雪孤鸣:有的时候啊,却也比酒更烈,(灌下一口)却,醉不了,哈哈哈哈哈哈……烟雾弥漫,二胡萧瑟。金池开口一声”我记得,王爷你不喜此味“,追忆中悄带着女儿家的幽怨,情起先抑,为后面的振起作引。在王府时,金池常调制桂花蜜。当年后花园众人言笑晏晏,金池守在一旁,看千雪滔滔汩汩地与北竞王对饮的景象,正如陈与义的《临江仙》开场:“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驰隙流年,此身虽在堪惊。尔后,金池那句”习惯了吗”,语义看似是发问,声情却低促掩抑,更像是一声叹息。此处黄大侠的配音是很妙的,这四个字的言外之意也是很妙的,既仿佛是金池在宽慰自己,将无奈的过往放下,也是暗引着千雪,让他在银娥墓前渐生的别情继续流动。随着两人对谈的继续,桂花蜜之”味“的隐喻由物及事再及人。金池的四个三言句式,一韵到底,层层泻下,五味杂陈。似乎什么都没说,又似乎道尽了前尘往事。千雪声调顿挫、堂堂然应道:“有的时候啊,却也比酒更烈……”猛灌下一口桂花蜜时,情感浓度升至最高处,而乐声却已由浓转淡,寥寥几串琴声,犹如无处排遣的惆怅,将情再次收抑住。末了,他一声浑郁的喟叹:“却醉不了”,意脉与前句似断还连,由一阵苦涩长笑彻底宕开。言虽止,而意无尽。短短六句话,围绕一个“味”字,它传递的心情是复杂悱恻的,它的表达方式是虚实参差、跌宕起伏的,它引发的联想是绵延不绝的。这便是要眇幽微的词境了。再看接下来这一段。姚金池:银娥……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千雪孤鸣:(停顿)是...啊……(两人望着七巧整理墓碑前的花)姚金池:我想谢她,将王爷你照顾得这么好。千雪孤鸣:(背对金池)是多亏她了,但可惜,我还来不及给她新的人生。姚金池:但金池相信,她离开的时候,是,幸福的……千雪孤鸣:也许吧。她现在,可能与她的夫君与女儿团聚了,而七巧,我也会好好照顾。(低头饮了一口桂花蜜)千雪:(扬起手中的坛子,向墓碑方向大呼)安息吧,有名无实的妻子!(一声惊鼓,金池身躯一震,抬头,微风荡起。)这段话的场景选择极妙。为何金池要在银娥墓前和千雪对谈,而不是在一个很平常的野外,或者是花园中?因为凡是墓前,自带一种对物换星移的惆怅。吴文英有一首《齐天乐》,下阙的开头几句写道:“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剪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他说故人久别重逢,在西窗灯下长坐着叙旧,接着却跳跃到了白日在庙里,看见长满苔藓的残碑碎玉,用手轻轻拂去它们身上久积的尘埃。这个场景转换看上去莫名其妙,但其实,碑上的尘土就好像回忆的尘土,两人在窗下叙旧,便是将尘土拂去,让多少恍如隔世的往事再次重现。和这首词类似,这场叙旧戏用视觉语言将两个彼此相联系的情景完美地融合了。而这墓主人,不是苗王,不是其他人,而是银娥,那个虽然已经退场,但却仍然影响着千雪,进而影响着金池与他的关系的女人,这又让回忆与现实产生丰富而深切的关联。对着银娥的墓碑,千雪大呼:“我有名无实的妻子”。这是一句相当暧昧的话,观众常争论语气重点是前还是后。千雪念到结尾“妻子”时,掷地有声,仿佛这是无从置喙的事实,可前面的“有名无实”,又累累乎如贯珠,结合上下语境来看,仿佛是特意留给金池的解释、一种迂回的安慰。这是向来回避金池的千雪的又一处细腻时刻,金池听到不禁动容。大侠念这句话时,吟诵般的配音尤其精彩。叶嘉莹老师在讲吟诵的时候说过:“你把每一个字都看清楚了,把每一个注解都看清楚了,可是这个时候你只能够懂得字中之意,你不能够飞跃。你一定要把诗词念得很熟,而且最好能学会一个吟诵的调子。如果你低低地吟诵,你的声音就可以拖长,而拖长的时候,就可以给你一种体味,给你一个空间,就可以引起你很多的想象。”在大侠给这段话的配音中,无论是音腹的雄浑还是音尾的拉长,包括每个停顿和牵粘,都创造了一个深厚的场域,让人尽情想象与体味历经红尘洗练后两人的心事与默契。高潮时响起的配乐也是神来之笔。如果说之前的《回眸》尚在少年人的一腔柔情中流转,那现在《误前尘》中沧桑的嗓音所感慨的困巢倦影、前尘偷换,是中年人伤痕几度迸开后才懂得的疼痛,落成一纸咸淡难解的书信,被爬满厚茧的手掌反复摩挲,沙哑作响。姚金池:今日王爷也喝了不少的桂花蜜。千雪孤鸣:可能是我,终于能品尝出桂花蜜的滋味了吧。姚金池:那……王爷会思念苗疆的桂花蜜吗?(千雪合眼,长长的沉默。七巧跑过来)七巧:阿爹,我好了。嗯?这里怎么也有桂花蜜的香味?[此段省略...]姚金池:七巧,你喜欢喝桂花蜜是吗?金池阿姨也会做,你想喝吗?(一阵浓厚的烟雾袭来,金池与千雪遥遥相对,七巧跑到金池跟前。)七巧:金池阿姨也会喔?我要我要。姚金池:呵,那我们回去吧。姚金池:(揽住七巧,抬头对千雪)一起……回去吧。(千雪沉默着缓缓转身。金池合眼。)千雪孤鸣:七巧,我们之后再来看你的阿娘。七巧:嗯。(千雪大步向前,带着七巧离开。金池独自望着银娥的墓,沉吟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面对金池的深情,千雪选择了沉默,依旧是暧昧不明的表态,就如同荒野里缭绕的烟雾,忽焉似有,再顾还无。可此时的金池,已经有力量与这种悬置的状态相处自如。逝者已矣,金池选择放下千雪与银娥的一段露水姻缘,放下竞日孤鸣的语焉不详,不论是非,只把握陪伴着眼前人的日子。此时的她,已不再是那个长恨水长东、凭借着一片孤怀而生却也为其所困的人,她在明晰自己的深心的同时,也拥有了处变不惊的理性与洒脱。正所谓大晏的:“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金池的美从来与她在剧情中的分量无关。她的存在就是美本身。她是无凭中的凭,是变中的不变。任他外面海沸江翻、天昏地暗,你回眸,她还在那儿等着你,温和地笑着说:“一起……回去吧。”结语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说:“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金池的角色固然龙套、三角恋情节固然俗套,可儿女情长之小境,何遽不若文韬武略之大境。小境界一样能给人兴发感动的力量,引发着我们对人生境遇的种种联想。这些情景或许是零碎的,被一笔带过,让人很难从中理清一条逻辑清晰的脉络,但我们无需聚焦在外部世界的那套自以为是、约定俗成的评价范式。她的戏份为我们指明了一种内部的、本能的、涵浸在微细潜流中的视角,下沉到了灵动的符示世界里,藏在重重意象与隐喻中,回环吞吐,构成了朦胧却真切的韵律,词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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